精选的心灰意冷的诗句

【古典诗词，新鲜解读】

陆游《临安春雨初霁》：心灰意冷的复职之旅

丁启阵

世味年来薄似纱，谁令骑马客京华？

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。

矮纸斜行闲作草，晴窗细乳戏分茶。

素衣莫起风尘叹，犹及清明可到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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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时有一种传说，这诗是陆游少年时代的作品，并因此得到了高宗的赏识。但正如钱钟书先生所指出，这是无稽之谈。这诗作于淳熙十三年（1186），陆游六十二岁时。

陆游因为在江西常平提举任上赈灾被弹劾，愤而辞官回到家乡绍兴闲居五年之后，这时被朝廷召至当时京城杭州，被授予朝请大夫的职衔，权知严州军事，入奏行在，暂寓西湖边。

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客居京城的心情。从陆游受命后三月回家七月才到严州履职这一事实看，这一次的复职任命，并没有点燃他报国的热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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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味薄纱，比喻新颖。表示世态炎凉、人情淡薄，通常说薄如纸。陆游用纱代纸，有人认为新颖之处是“其质地多了一点飘忽感”（蒋凡、白振奎《陆游集》）。其实，从整首诗的情况看，用纱作比喻，便于押韵。从情理、意思上看，至少还可以有如下三种可能：一是作诗当时，诗人瞥见旅舍窗纱，就近取譬；二是纱更透明些，表示年届花甲的诗人已经比较能够看透世态人情；三是象征更加不容易戳破。陆游世味薄纱的感慨，有可能来自他五年闲居期间，物是人非。比如说，许多原先志同道合的朋友，都离自己而去，随波逐流了。

听春雨卖杏花，这是当时杭州风物习俗的真实情况，用语有来历。宋遗老陈著有一首七古诗，题为《夜梦在旧京忽闻卖花声，有感至于恸哭，觉而泪满枕上，因趁笔记之》。陈与义《怀天经智老因访之》诗有“杏花消息雨声中”的名句。王季夷（陆游朋友）《夜行船》词也有“小窗人静，春在卖花声里”的句子。

闲作草，忙碌无暇。表面上看，草书是适用于匆忙之际的字体，但古人有不同的说法。

卫恒《四体书势》说草书大家张芝“下笔必为楷则，匆匆不暇草书”。北宋有谚语云：“信速（事忙）不及草书，家贫难为素食。”

细乳，茶中精品。《谈苑》：“茶之精者，北苑名白乳头。”宋代北苑茶有石乳、滴乳等品。

分茶，有人说是品茶，有人说是宋代流行的一种茶道，但都语焉不详。陶穀《清异录》有较为具体生动的描述：“近世有下汤运匕，别施妙诀，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，禽兽虫鱼花鸟之属，纤巧如画，但须臾消失。此茶之变也，时人谓之茶百变。”杨万里《澹庵座上观显上人分茶》“煎茶不似分茶巧”，“怪怪奇奇真善幻”，“纷如擘絮行太空，景落寒江能万变”。可见是宋代讲究的注水泡茶搅拌的一种技艺。

素衣风尘，素衣指白色衣裳，风尘指白色衣裳被弄脏变黑。陆机《为顾彦先赠妇》：“京洛多风尘，素衣化为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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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”，向来被认为是名句。

这两句诗为什么会成为名句呢？

有人说它们刻画了江南早春节令和民物风情，情景交融。

有人说它们有唐人风韵（《宋元明诗三百首》）。

有人说它们“……团转，脱口而出，一涉奏泊”（《唐宋诗醇》）。

我认为，它们写出了江南独有的韵味。证据有：元人虞集《风入松·寄柯中伟》词有“报道先生归也，杏花春雨江南”的句子，现代有人摘取陆游诗中词语，凑成南北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：铁马秋风塞北，杏花春雨江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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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说，这首诗以入世起笔、以还家作结，“情感的运动完成了一个周期轮转，诗人的感叹也尽在其中了”（蒋凡、白振奎《陆游集》）。

单独看这首诗，似乎有道理。但综合陆游一生经历和志向理想，这种说法似是而非，把陆游的境界说小了，把陆游的思想说俗了，把陆游的情感说浅了。陆游并非能够满足于文人雅趣、陶醉于日常细节之人，他是一个心系江山社稷、天下百姓之人。因此，诗的颔联、颈联所表现的情景，诗人的心情态度并非乐在其中，而是无聊，厌烦。一个胸怀大志的人，一个满心希望自己有所作为的人，怎么可能如此悠闲、安于现状呢？被召到京城，告知复职，他丝毫都不开心，被安顿在旅舍中貌似过着充满诗意的生活，但实际上并不符合陆游的心愿，他只感觉到世态炎凉、人情淡薄，百无聊赖，自己的意志被消磨，自己的高贵品格被玷污，留给陆游的出路，实际上只有回家一条——而且是清明回家！清明到家，很容易令读者联想起唐代诗人杜牧的名句“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”，这是伤心之旅。

因此，我认为，这首《临安春雨初霁》跟《书愤》是姊妹篇——兄妹篇更恰当，《书愤》是兄，这首是妹。也可以说，《书愤》是热写，《临安春雨初霁》是冷写。表现手法、语言风格截然不同，但思想情感一脉相承。

2018-6-2